他還是喝著同樣的奶茶。
南優鉉一路盯著他,直到他走到櫃檯前結帳。
那人這才發現南優鉉一直看著自己,趕緊笨拙地點了頭打招呼。
「…你喜歡藍色?」
等待他尋找錢包的同時,南優鉉看了看他身上的T恤問道。
最近,他老是穿著藍色的衣服。
「阿…恩。」
似乎沒想到南優鉉會這樣問,他楞了一下後才回答,然後又搔了搔後頸。
「真巧,我也喜歡。」
一向覺得他這個習慣很可愛,南優鉉漾起笑容,將他的奶茶交給了他。
其實除了最近這陣子,
南優鉉真沒看過他穿過藍色衣服,印象中都是一整身的深色。
為什麼會突然喜歡藍色呢?
他們兩人在那天後,由陌生人變成會聊天的關係了。
他知道了他的名字是金聖圭,是附近大學的設計系大三學生,年紀反而比自己要大上兩歲。而金聖圭也知道了南優鉉是紅色盲,時不時也會插手幫他解圍。
這種程度,應該稱得上是朋友了吧?
時間剛過繁忙的午休時間,趁著人潮總算散去,南優鉉拿了用具準備打掃座位區。無論多少人來來往往,金聖圭依然靜靜的待在位子上,動也不動幾乎要融入背景。
不算寬敞的桌面上,此時散落著好幾隻不同硬度的鉛筆,還有方形筆桿的麥克筆。由南優鉉的眼睛看來,大約有兩隻藍色系列的、三隻不同深度的灰色,還有一隻淡黃色。
由他的眼睛看來。
「這是什麼顏色?」
南優鉉指著淡黃色的那一隻問。
金聖圭抬起了頭,難得正眼看著南優鉉,一臉認真的回答。
「就是你看到的那個顏色。」
不過每個人眼裡本來就多少會有色差,金聖圭補充道。
Canary Yellow
灰色的筆桿上這樣標示著。
南優鉉忍不住停下手邊的工作,仔細查看著其他筆上頭的文字。
Royal Blue
Cyanine Blue
Warm Gray No.3, No.5…
看著筆桿上面標示的名稱,他才確認這些都是自己看得出來的顏色。
瞥了一眼金聖圭手上的圖紙,上頭滿滿的是風格相仿卻又不同的各種電熨斗,他正用這些麥克筆上色。筆觸簡潔精煉但該有的結構線一點也不馬虎,順暢的漸層上色和高反光,讓家電用品看來更具時尚科技感。
「哇…好酷…」
他忍不住驚嘆,而金聖圭只是微微點頭又抓了抓後頸。
「…原來只有這幾種顏色,也可以這麼美阿…」
第一次親眼看到這種類型的設計圖,南優鉉忍不住直盯著圖面看了許久。
「要練多久才能到這種程度阿…好厲害…」
或許是看出了南優鉉眼裡的羨慕,也可能是看了太長時間讓人不自在。
過了好一陣子,金聖圭終於忍不住小小出了聲。「……想…」
「…恩?」
意識到自己的失態,南優鉉趕緊直起身子來,表示沒打算干擾他的作業。
「……想試試看嗎?」
心跳不小心落了一拍。
繪畫這件事,好像已經消失在他人生中十多年了。
紅色盲的他,可以畫畫嗎?
金聖圭一手撐著頭,手掌摀住了大半的臉,僅露出了好看的鼻梁,以及死盯著圖紙、有些不知所措的眼。沒有想到金聖圭會這樣問,南優鉉不禁看著他發了一會愣。
下意識不去追究他如此提問的理由,
因為南優鉉心裡早已沒有第二個答案。
「……我可以嗎?」
依然是同樣的姿勢,金聖圭瞄了他一眼,不明顯的點了點頭,然後開了口。
「下班,我教你。」
從那次後,南優鉉就經常下了班直接脫掉制服,走到座位區去找金聖圭。
等他坐下後,金聖圭通常會將桌上整齊排著的兩瓶奶茶,一瓶默默推給南優鉉,自己才開啟另一瓶喝了起來。而過一陣子,南優鉉也會適時的站起身來,一方面是想走走,一方面是為了再去買兩瓶奶茶擺在桌上預備。
算是莫名養成的默契吧。
明明自己不太愛喝這麼甜的飲料的。
從基礎的畫直線、橢圓、透視方體開始,與其說是金聖圭教南優鉉,倒不如說是指導著他練習。金聖圭一邊做作業,南優鉉也一邊畫滿一張張A4。
有時畫著這些覺得膩了,南優鉉便開始在紙上亂塗鴉,畫了一個四不像的還是硬推到了金聖圭面前,說這個就是看著他畫的。有時金聖圭會抬起頭白了他一眼,有時會口頭呼嚨一句稱讚。還有些時候,他會跟著在上頭塗鴉,畫幾根狗骨頭獎勵他,一臉賤笑推回給南優鉉。
南優鉉才沒給他好臉色。
不過,齜牙裂嘴的警告,卻總被他的笑容打了回票。
熟絡之後才真正認識金聖圭的性格,不同於初識的木訥羞澀,這傢伙其實就是普通的大男孩。興致一來會嘴上不饒人,偶爾也壞心地嘲笑他看他出糗,大笑起來那眼睛會連僅存的一點縫隙都消失無蹤。
只是,每當看見金聖圭板起臉,全神貫注完成眼前的作品時,
南優鉉總是有些羨慕。
有夢想的人,看起來就是閃閃發光阿。
兩人結束的時間大多在晚上十點以後。
在便利商店附近的十字路口,他們通常在那裡道別各自回家。
金聖圭的宿舍在左轉的一側,而南優鉉要過路口到對面的街區。
入秋的夜晚相當舒適,逐漸變得清冷的空氣中夾帶著些許落葉的蒼涼氣味。
在這個靜靜等待橫過馬路的時刻,南優鉉卻悄悄牽起了嘴角,淡淡地笑了。
最近的生活,有點不一樣。
預料之外重新拿起了筆畫圖,久違多年的感覺讓他很是新奇。
彷彿停滯的生活開始流進了些活水,生活多了一些踏實的感覺。
看見號誌燈變換了位置亮起,看來是夜深切換到閃爍黃燈模式,
南優鉉抬起腳步準備通過路口。
一隻過分溫熱的手卻抓住了他的手腕。
「等等!」
轉過頭看見的是金聖圭有些慌亂的臉,南優鉉餘光瞥見了一輛汽車高速行駛過自己面前,伴隨而過的是高調刺耳的喇叭長按聲。
「……紅綠燈是壞的。」
突然被抓住讓南優鉉有些恍惚,愣愣地看著比以往微弱許多的號誌燈不規律地閃爍,有時在紅燈位置亮起有時在黃燈位置,而行人的指示燈此時是禁止通行的狀態。
其實就算紅色盲也該察覺到異狀的,南優鉉承認自己有些閃了神。
「阿…抱歉…」
金聖圭緊握的手還沒打算放開,而一向沒有太多情緒起伏的臉,此時卻清楚寫滿驚慌和關切,細長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南優鉉。
可能因為犯下這種基本錯誤而感到丟人,
又或者是那人的眼神太過直率而強烈,
南優鉉垂下視線別過了頭,但沒有甩開他的手。
金聖圭的手很白很修長,卻意外的燙人。
那熱度由被緊握住的手腕開始擴散,流經全身,最後蔓延到臉龐。
分明是個涼爽的秋夜,南優鉉卻熱紅了雙頰。